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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的制造过程

王进锋

作者简介：王进锋，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出土文献与先秦史研究。曾先后在美国达慕思大学（Dartmouth College）和德国埃朗根-纽伦堡大学（Friedrich-Alexander-Universität Erlangen-Nürnberg）访问研究。在《考古》、《历史地理》、《中国历史地理论丛》、《民俗研究》、《史学史研究》、《社会科学战线》等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50多篇。现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商朝的人们特别尊崇神灵，如文献所反映的，“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礼记·表记》）。这种尊崇行为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事务，无论大小，商人都要向神灵进行占卜，以决定做还是不做。

商人的占卜行为往往是通过兽骨和龟甲来完成的。他们先对占卜用的骨甲进行祷祝，以使其灵验；同时，问卜者说出要卜问的事情。接着，商人对骨甲进行祭祀。然后，他们用烧热的树枝对加工好的兽骨或龟甲进行烫灼，这样兽骨或龟甲上就会出现裂纹，就是所谓的“兆”。兆形往往有吉凶之别。商人据之来判断所贞事情的情况。最后他们把所贞问的内容和结果刻到这个兽骨或龟甲上。这样甲骨文就出现了。

以上是一个大致的过程。具体来说，商人的占卜分为以下一些步骤：

（一）选取兽骨和龟甲。安阳当地出土的卜用兽骨，主要选自牛的肩胛骨，但也有少数是羊、鹿、猪、象的肩胛骨。如《甲骨文合集》13758正、反拓片显示记录此篇刻辞的原骨骨臼特别巨大，骨面成三角形，与象相似，应当就是象的肩胛骨。占卜使用其兽骨的动物主要来自中原和北方地区。

关于卜龟的产地，胡厚宣指出：“由南方之长江流域而来，尤以来自南方者居多。” 严一萍根据河北磁县下七垣遗址、藁城台西商代遗址、邢台地区的商代遗址，北京琉璃河燕都、北京昌平白浮西周墓出土龟甲的事实，认为商代的部分卜龟应当来自北方。另外，商代的王畿地区也产龟，位于今山西、山东等地的方国也向商王朝进贡卜龟。可见商代卜龟的来源比较多元。

（二）整治甲骨。牛肩胛骨收集到后，先进行脱脂。牛肩胛骨由骨臼和骨扇构成。对于牛肩胛骨的整治，首先将反面的骨臼削去一半或三分之一，使之成月牙形；其次，将臼角向下向外切去，使之成直角或锐角；再次，臼角缺口之横边与骨版顶端的宽度之比呈三分之一。

龟腹甲反

龟腹甲正

龟甲分为龟腹甲和龟背甲。关于龟腹甲的整治，一般甲首里面均铲平，不留边缘，甲桥只留一小部分，甲桥和腹甲连接处成钝角，边缘呈弧线状。对于龟背甲的整治，一种方法是从中脊锯开，一分为二，边缘经修整刮磨，近梭形。另一种是在对剖后，又锯掉首尾两端，再将边缘修整成弧线，整个形状近似鞋底，有的还在中部凿圆孔。后一种方法整治成的龟背甲，通常称为“改制背甲”。

（三）制作钻凿。兽骨和龟甲本身很厚，在烧灼时很难出现兆纹，因而就无法据之判断一件事的吉凶。正因为此，需要在兽骨和龟甲上制作钻凿。

钻凿制作有一定的规律性。它们通常位于甲骨的背面，其中圆形的称钻，椭长形的称凿。其中钻的制作方法有三种：一是用钻子钻，用实心的小圆棒在卜骨上旋转而成；二是先用轮开槽，再以刀加工，使得钻内侧与凿相连接；三是用刀子刻挖。凿的制作方法有：用刀挖刻和轮开槽。

整治的牛肩胛骨


整治的龟背甲	改制背甲

（四）对甲骨进行烧灼。对甲骨进行烧灼才真正进入了卜的阶段。钻是烧灼之处，所以称为“灼钻”。用一根烧热的圆柱形树枝对钻进行烧灼。烧灼之后，甲骨上会出现裂纹。这些裂纹通常被称为“兆”。商人会根据兆来判断所卜问事情的吉凶。

（五）在甲骨上刻录下占卜的内容。甲骨上出现兆之后，通常要把占卜的内容刻录到甲骨上。卜辞通常刻在兆的附近。

商代刻录卜辞的工具应当和整治甲骨的工具一样，是一些坚硬的玉石或金属的锋刃工具。在殷墟出土著名大龟四版的地方，曾经发现一把小铜刀，这应当就是契刻卜辞所用的工具。

值得注意的是，甲骨文中有极少数的卜辞是用笔书写上去的，有的呈红色，有的呈黑色。这一类用笔写的字有自己独特的特征，字特别粗大，多数写在甲骨的背面。另外，甲骨文还有少数卜辞会涂朱或涂墨，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美观，而是大小字有区别，其中，往往大字填朱小字填墨。

下面我们来看甲骨文的格式。

一条完整的卜辞通常包括叙辞、命辞、占辞、验辞四个部分，有时还包括兆序、兆辞。请看以下一例：

癸丑卜，争，贞：（叙辞）自今至于丁巳，我宙。（命辞）王占曰：丁巳我毋其，于来甲子。（占辞）旬有一日癸亥，车弗，之日甲子允。（验辞）一二。（兆序）（《合集》6834）

刻辞甲骨《合集》211正拓片、摹片、片形

叙辞，也称前辞，是卜辞最前部记录占卜日期和贞人名的部分。命辞，也称贞辞，是卜问的内容。占辞是根据兆纹而决定事情是否可行的判断和预测，这是占卜的结论部分。验辞是日后对事情应验的追记，这部分不是占卜当时所刻。兆序是卜辞兆纹旁的数字，用以标明占卜时的次序；兆序很容易被人忽视，但是它是很重要的内容，不注意兆序，就会把很多卜辞混淆起来。兆辞，或称兆记、兆语，是卜兆的专用语，刻于卜兆旁。如“一告”、“二告”、“吉”、“引吉”、“大吉”和下引卜辞中的“

”等，是具有约定俗成意义的恒语。

有的卜辞中还有署辞，是贡龟、治龟及整治之后，甲骨的保管人的签名，与卜辞内容没有直接的联系。

然而，像上辞中诸辞齐全的卜辞其实是少数，多数卜辞只记录其中几项，如：

癸巳卜，，贞：（叙辞）旬亡咎。（命辞）王占曰：有[祟]，其有来艰。（占辞）迄至五日丁酉允有来艰，自西，沚告曰：土方征于我东鄙，[]二邑。方亦侵我西鄙田。（验辞）（《合集》6057正）

癸丑卜，，贞：（叙辞）旬无咎。（命辞）王占曰：桎乃兹有祟。（占辞）六日戊子，子弹死。一月。（验辞）（《合集》10405正）

丙戌卜，，贞：（叙辞）翌丁亥侑于祖丁。（命辞）（《合集》849正）

贞：（叙辞）州臣得。（命辞）。（兆辞）（《合集》850）

殷墟甲骨文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为卜辞；第二类是记事刻辞，其中又分为记录与甲骨材料相关事务的记事刻辞和特殊记事刻辞；第三类是干支表；第四类习刻卜辞。在这四类卜辞中，第一类是主流，占绝大多数，上文所引的卜辞都属于此类；后三类只占很少一部分。

宰丰骨刻辞

鹿头骨刻辞

记录与甲骨材料相关事务的记事刻辞有五种：

（一）甲桥刻辞。刻于龟腹甲两边的甲桥上，内容多是记录龟甲的来源，如《合集》5298记载的“雀入二百五十”。（二）甲尾刻辞。刻于龟腹甲正面的尾部，主要记录某人入贡龟甲，如“册入”（《屯南》2768）。（三）背甲刻辞。刻于龟背甲的背面近锯缝处，大致也是记录某人入贡龟甲，如《合集》1823反记载的“小臣入二”。（四）骨臼刻辞。刻于牛肩胛骨的骨臼之中，所记之事往往与卜辞无关，如《林》1·19·1记载的“庚午，示三屯，岳”。（五）骨面刻辞。刻于骨面下方宽薄一端，记录与卜辞不相干之另一事件，如《续》6·24·9记载的“妇羊示十屯”。

家谱刻辞与拓本及隶写（采自陈光宇：《儿氏家谱刻辞综述及其确为真品的证据》）

特殊记事刻辞记录刻辞的材料也比较特殊。大约有以下几类：

第一类为人头骨刻辞。刻于商王国敌方首领的头颅上。据专家统计，目前大约有十五片人头骨刻辞。《合集》38758就是其中典型的一片，其内容为：“夷方伯……祖乙伐”，大意为杀掉夷方的首领以祭祀祖乙，并把刻辞记录在他的头骨上。

第二类为虎骨刻辞。殷墟出土的所有甲骨中，目前所知只有一例虎骨刻辞，现藏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刻辞内容著录于《怀特》1915，为：“辛酉，王田于鸡录（麓），获大虎，在十月，唯王三祀肜日”。大意为帝乙三年十月辛酉，商王在鸡麓狩猎，捕获猛虎一头，用虎骨制作成进食的骨柶。

第三类为兕（sì，一种野牛）骨刻辞。《佚存》518是一片兕骨刻辞，它就是著名的宰丰骨刻辞。其内容为：“壬午，王田麦录（麓），获商戠兕，王赐宰丰寝小贶，在五月，唯王六祀肜日”。大意为在帝乙六年五月壬午，商王在麦麓田猎，捕获一只兕，商王赏赐给宰丰物品。

第四类为鹿头骨刻辞。目前所知有两片鹿头骨刻辞。《甲》3941就是一片鹿头骨刻辞，内容为“己亥，王田于……在九月，唯王十……”，大意可能为商王在征伐敌方归国的途中捕获了鹿。

第五类为家谱刻辞。最著名的当是儿家世系谱，著录于《英藏》2674。然而，学术界对于这片家谱刻辞的真伪，仍然有争论。

第六类为祭谱刻辞。专门记录祭祀商王先公先王的次序。祭谱刻辞的最大意义在于有力地证明《史记·殷本纪》中殷商世系的可信。

另外，特殊记事刻辞还有牛距骨刻辞、兕头骨刻辞、骨符、鹿角器刻辞等。

干支表，列六十干支于刻辞上。有多种形式，有的就是作为备忘日历所用的。

习刻，是商人用废弃或已用过的卜骨来练习刻字。在内容上，卜辞、记事、干支表均有。习刻又分为习字之刻、习辞之刻和示范之刻。《合集》33208就是一片习刻刻辞。

——摘自王进锋《镌刻在甲骨上的史诗——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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