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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棺论定于青史

辛德勇

作者简介:辛德勇  1959年生,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地理学、历史文献学,兼事地理学史和中国古代政治史等研究。代表作有《古代交通与地理文献研究》、《历史的空间与空间的历史:中国历史地理与地理学史研究》、《读书与藏书之间》、《读书与藏书之间二集》、《秦汉政区与边界地理研究》等。

 

刘贺在汉宣帝神爵三年(前59)离世并遭国除之后,海昏侯国的历史,并没有完全终结。

 

至汉元帝初元三年(前46)四月中旬至五月期间,汉朝遭遇了一场比较严重的旱灾。在这场旱灾之前,汉武帝茂陵陵园里有一座白鹤馆,应该是寝殿的附属建筑,在四月乙未也就是四月十一这一天,还着了一场大火。不知道与这些灾异的发生,是不是具有一定关联,元帝决定:“封故海昏侯贺子代宗为侯。”——也就是给刘贺的儿子刘代宗绍封了海昏侯的爵位。

 

这位新海昏侯刘代宗,在史籍中没有留下什么记载(只知道死后的谥号是“釐”)。其后相继又有刘保世(谥“原”)、刘会邑两位承嗣侯位,同样没有事迹传世。

 

很不幸的是,在刘会邑时,海昏侯国又遭免除。唐人颜师古以为刘会邑的遭遇与同时国除被免除爵位的许多人一样,都是在新朝肇建后王莽所为,但实际情况似乎还可以进一步深入研究,至少需要对此做出更为具体的论证。不管怎样,连带元帝时期的复封,刘贺始封的海昏侯国,在西汉只向下做了三番传续。

 

进入东汉以后,光武帝刘秀在建武年间,又重封海昏侯国(当然,如前面第六章所述,在重封刘贺后人之前,光武帝曾有过册封沈戎为“海昏县侯”的想法,但因沈戎固辞而未果)。东汉海昏侯国,在班固撰著《汉书》的明帝时期,尚承续不绝。再往后,我们可以看到,在西晋时人司马彪撰著的《续汉书·郡国志》中,豫章郡属下的“海昏”,司马氏依然自注有“侯国”字样。因《续汉书·郡国志》断代的年限,是汉顺帝永和五年(140),故东汉海昏侯国,至少一直传承至此时,尚未弃绝。这是我们通过传世文献,所能确切认知的海昏侯国存续的时间的下限。

 

实际上,刘秀册封的海昏侯国,很可能是与东汉王朝相始终,一直没有废除。所谓东汉,依然是刘家的天下,皇帝还依然是太祖高皇帝的后裔,他们没有忘记刘贺,这位被霍氏权臣从未央宫中押解走的废皇帝,让他的子孙们仍享得一定的礼遇。

 

上面各章讲述的刘贺的身世及相关政治背景,在《史记》《汉书》等基本传世文献中,本来都有比较丰富的记载。以往一些比较通行的现代研究著作,叙述往往比较粗疏,以致很多基本面貌显得模糊不清,但那是研究者没有特别关注这方面的问题,或是未尝用心读书所致,而不是历史典籍缺乏足够的记载。实际上,并不需要简单依赖海昏侯墓中出土的遗物来对相关史事做出新的论证,更没有理由一定要赖此得出与传世文献记载截然不同的结论。

 

诸如刘贺之登基称帝,立也霍光,废也霍光,并不取决于刘贺本人有多优秀,或是有多昏乱,而霍光的阴谋和伎俩在《汉书》当中也有非常清晰的记载。

 

现在一些人依据海昏侯墓中出土的诸如所谓“孔子屏风”(实为矩形铜镜镜背),或属《易经》《礼记》《论语》等儒家经典的简牍(其中有些内容还有待进一步认证,如所谓《易经》就是如此),甚至乐器、两周铜器等,来证明刘贺其人本属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并且情趣高雅,爱好音乐、喜欢收藏,等等,从而很轻易地做出新的判断,以为《汉书》等传世典籍有关刘贺“清狂不惠”“动作亡节”之类的记载,尽属霍光之辈肆意厚污。如此简单地阐释出土遗物,恐怕同样严重脱离实际,这样的研究方法,似乎并不可取。
 

图1 海昏侯墓出土所谓“孔子屏风”(铜镜镜背)上的铭文

 

例如,第六章中已经谈到,儒家经典,在当时的皇家子弟教育中,本已成为一项基本的内容,昌邑王刘贺的老师王式,就明确讲过他“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的情况。其实比这更早,在前面的第二章中,还谈到了刘贺的父亲老昌邑王刘髆,甫一受封,汉武帝就指令“通《五经》”的夏侯始昌给他做“太傅”的事情。

 

因而,在海昏侯刘贺的墓中发现这些儒家经典,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对历史文献的记载起到印证的作用。在这一方面,这些著述的出土,并没有向我们提供什么传世文献之外全新的信息,它所能发挥的独特功效,只是补充了具体的实物,同时还可以看到早期文本的实际面貌(不过仅仅是这两点,价值也已经很大)。

 

又如第四章提到,霍光宣布废除刘贺帝位时,刘贺竟然还向霍光争辩什么“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憨傻地想要以此来保全自己的帝位。刘贺讲的这两句话,语出《孝经》,是与海昏侯墓出土的所谓《易经》《礼记》《论语》等性质相同的儒家经典。但刘贺引述这句话,并不能证明其修养高深,神志精明。如前所述,清人朱一新反而剖析说:“观昌邑临废两言,犹非昏悖,特童   不解事耳。班氏载此,具有深意。”也就是说,在朱一新看来,班固在《汉书》中记明此事,是有意用它来说明刘贺并不是什么昏悖不堪的歹人,只不过傻乎乎地不明白事理而已,而这一点,恰恰是对刘贺其人“清狂不惠”这一神志状态和“动作亡节”这一行为特征最好的证明。

 

还有海昏侯墓中,出土有不止一件两周时期的铜器,于是,又有人据此做出推断,以为刘贺还有文物收藏的雅好,显示出很高层次的审美需求。但这些西周和春秋时期的铜器,究竟是用作一般器皿使用,还是作为文物藏弆,或是用作摆设观赏,说者并没有提供相应的依据。至少对于我来说,在没有看到确切的证据之前,顶多只能将此看作一种纯逻辑的可能性,而在学术研究中不提供任何证据就做这样简单的逻辑推论,实际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据《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时有一名为“李少君”的方士,“少君见上,上有故铜器,问少君。少君曰:‘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已而案其刻,果齐桓公器。一宫尽骇,以为少君神,数百岁人也”。

 

图2 海昏侯墓出土西周时期铸造的青铜提梁卣
 
就上述文字内容而言,我感觉汉武帝这件齐桓公十年的“故铜器”,恐怕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生活用具。若是作为珍藏的古代宝物,并且成为当时的一种社会时尚,那么,汉武帝本人和宫中其他能够接触到它的人,对其制作年代和珍贵之处,理应尽皆知悉,何须特地“案其刻”始得辨识所属年代?又何须将李少君视之为神?显而易见,对刘贺等汉朝人是不是如此郑重地把两周铜器当作一种古董来收藏、鉴赏,还需要做出更为具体的研究。

 

即以海昏侯墓中出土的这几件两周铜器的存放地点而言,至少其中一件西周时期铸造的青铜提梁卣和东周时期铸造的青铜缶,考古发掘者说是被安置在北藏椁东部所谓“酒具库”内,与其他各种西汉时期制造的普通铜制酒器混同一事,就没有显现出高级古董的特质。

 

大多数出土文物,往往不能简单地用来直接解释历史人物和历史活动,更不宜简单地用某一具体的实物率尔否定像《史记》《汉书》这类正史记载的史事。海昏侯墓的发现,墓中出土的大量文物,对历史研究的促进作用将是巨大的,但学问需要平心静气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做,要花费很多工夫,才能推动学术研究取得进步。对古代器物的研究是这样,对历史人物和历史活动的研究,更需要潜心积累,不要过多指望依赖某一新的发现来陡然改写什么、颠覆什么。

 

比如关于孔子生年的问题,据云海昏侯墓出土的所谓“孔子屏风”,又提供了不同于以往的全新说法。一些人为此兴奋不已。其实传世文献中关于孔子生年的两种主要说法,一为鲁襄公二十一年(前552)说,出自《公羊传》和《穀梁传》;一为鲁襄公二十二年(前551)说,出自《世本》和《史记》。这两种说法出现的年代,都不比这个镜背上的铭文晚,而前人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始终也没有一个清楚的说法(而今官方选定后者,也只有行政权威,并没有可信的学术认证)。随便翻检一下清人孔广牧的《先圣生卒年月日考》,就可以了解前人讨论此事的复杂程度,这绝不是在刘贺的墓穴里找到一个屏风就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

 

图3 清光绪刻本《先圣生卒年月日考》
 
总而言之,海昏侯墓出土的文物和文字铭文、简牍文书,只能进一步丰富我们对西汉历史以及其他相关历史问题的认识,而不能甚至根本无须期望对《汉书》记载的有关刘贺的基本史实做出什么翻案文章。

 

研究中国古代自春秋战国以来的历史,其中绝大部分问题,最重要的基础,还是传世基本文献。传世典籍与考古新发现(包括新出土文字史料在内)的关系,总的来说,类同主干与枝叶,首先把握住主干,才能更好地梳理清楚枝叶。研究者不宜抱持对立的态度看待二者,更不宜颠倒主次关系,以为所有的问题都要依赖考古发现来重新证实,以为新发现的一定就是更好的,动辄就想用后者来颠覆前者。

 

图4 海昏侯墓出土青铜蒸馏器
 
其实这样的原则,至少也适用于一部分古器物的研究。例如,海昏侯墓出土一件以铜为材质的所谓“蒸馏器”,主持发掘的学者根据其中存有芋头的残留物,就向社会大众发表看法,提出这很可能是用以蒸馏制作烧酒,希望因此而将中国制作蒸馏酒的历史提早一千多年。相关考古工作者通过各种形式面向社会公众来介绍发掘的情况,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但正如发掘者所说,这是一项非常严肃的学术工作,考古不能被娱乐化。在向非专业人士介绍一些新的重大见解的时候,由于受众对学术研究的相对性,通常缺乏足够的认识,若是不能保持足够的警惕,就很容易在社会上造成“娱乐化”的结果。

 

喜欢喝蒸馏酒、也就是白酒的人,很容易明白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喝酒是有瘾的,因而,人们一旦掌握制作蒸馏酒的技术并品尝到这种高度酒的美味,这种技术是绝不可能失传的。那么,西汉时期若是已经能用此物蒸馏出白酒,又何待一千多年之后重新从西域传入蒸馏制酒技术?这未免太悖戾常理了。其实类似的器物,过去已经有过发现,例如上海博物馆即收藏有一件东汉时期的所谓“青铜蒸馏器”,但孙机已经对其做过具体的考辨,以为其用途尚不明确,无法认定是用以蒸馏制酒,故仍维持传世文献记载的元朝始用蒸馏酒说。

 

面对历史文献的清楚记载和这些已有的研究成果,我想,与其动辄揣测通过这件器皿来改写中国制作蒸馏酒的历史,不如更好地对比上海博物馆等处收藏的类似器皿,梳理同类器物的演变序列,以更好地认识和把握其功用和原理。

 

只要遵循正确的研究路径,海昏侯刘贺墓葬的考古发现和研究,必将带给人们更丰富,同时也更具体、更准确的认识。随着清理和研究工作的深入,在很多具体问题上,一定会带给我们诸多惊喜。另一方面,这些具体、生动的古代实物,也必然会激发起人们了解古代历史文化的浓厚兴趣,同时也提出更多细致的问题,等待考古学者和历史学者予以解答。

 

可能有很多学者,并不认同上述看法。但不管怎样,面对海昏侯墓这一重大考古发现,面对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我希望这本匆匆写成的小书,能够为大家了解刘贺其人其世提供一个初步的基础,对进一步认识和研究很多相关的问题,能够有所帮助;也希望能够随着海昏侯墓出土文物、文献的公布和研究,有机会进一步补充完善此书。
 

——摘自 辛德勇 《海昏侯刘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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