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前世今生

凡是读过《昭明文选》和《古文观止》中所收陶潜《归去来辞》这篇文章的人，大概都会记得下面这两句话：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这里的“熹微”二字，在南朝梁沈约所撰的《宋书•陶潜传》中原来作“希微”。“希”与“微”中古都属“微韵”，所以“希微”应当是个叠韵联绵词，其义为“微明貌”。到了稍后的梁太子萧统所编的《昭明文选》中，“希微”便被改成了“熹微”。“熹”字中古属“之韵”，与“微”不同韵，“熹微”也就不再是叠韵联绵词了。唐李善注云：“《声类》曰：熹，亦熙字也。熙，光明也。”按照李善的说法，“熹微”似乎还可以写作“熙微”，其义都释为“光芒微弱”。“熹微”与“希微”总的意思虽然差不多，但从两词的结构来看，已经不相同了。

到了唐代房玄龄等修撰《晋书》和李延寿等修撰《南史》时，都收人了陶潜的传和他的《归去来辞》，但前者写作“希微”而后者则作“熹微”。按照修史的原则，引用传主的作品应当据其最早的文本。可是由于《文选》在民间的流传相当广泛，影响远远超过了正史，而且从字面上看，“熹微”也比“希微”更加形象而有色彩，因此后人在描写日光微明的情景时大多采用了“熹微”一词。例如：

宋叶適《营师常秉烛为人说气色戏成此绝》：“曙色熹微已出门。”

清金农《忆茶》诗：“朝日熹微榆火新。”

《民国通俗演义》二〇回：“未几鸡声报晓，晨光熹微。”

陈賡《渡江南征日记》：“晨光熹微，鱼贯入船。”

从上面这些书证中可以看出，“熹微”一词的流行已经无可否定，而“希微”则难以与之相比。

然而，由于古今语音的变化发展，到了现代汉语中，“希”与“熹”完全成了同音字，“熹微”二字本属不同韵部现在也成了无可怀疑的叠韵联绵词。于是除了“希微”、“熹微”之外，其他一些新的异形词就被陆续地创造出来。例如：

许地山《萤灯》:“在稀微的灯光底下，看见她躺着……”

瞿秋白《饿乡纪程》绪言：“唉！怎么等了许久，还只有这微微细细的一线光明……摇荡恍惚晞微一缕呢？”

郭沫若《洪波曲》第十章二：“到达时尚在晨光曦微中。”

这里，创造出“稀微”、“晞微”、“曦微”等异形词的许地山、瞿秋白、郭沫若诸先生，都是现代文学的大家,如果照他们的做法再进—步推广，那就还可以创造出嘻微、熙微、晰微、熺微、燨微等一连串的新词来……

推测毕竟是推测，这样的创造虽然有它音义上的根据，但其实并未出现。现在许多人都已明白：音义完全相同的异形词应当越少越好，已有的都要规范，还去创造新的干什么？

那么，就以上引书证中提到的希微、熹微、稀微、晞微、曦微五个异形词来说，应当以哪个作为规范的正式呢？我认为，从人们习见常用而又出现时代较早这两点来看，规范的正式应当选择“熹微”，而让其他四种作为变式逐渐淘汰出局。

（原载《咬文嚼字》2008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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